李柷苍白的脸颊上现两抹红晕，像凋零的花重回枝。

        之后的事，她差不多猜到了。阿神兵天降，将已萌死志的李柷从曹州一把薅到沙州，托张迦陵好好开导他。

一本正经唤阿“祖宗”，她才察觉自己无形之中抬了辈分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据我所知，你与他均是昭宗何皇后

        张迦陵比李柷年长数岁，年纪轻轻就接过祖父的担，俨然是一方领袖。李柷小半生坐井观天，从来没见过她这样的姑娘，眉目光彩，尤胜骄阳，炽烈而明媚，在他心中燃起焚尽负累的烈火。前尘旧梦，不妨归于一炬。

        李柷回忆起他与张迦陵的初见，眉舒展，继续：“我读书时，最是崇敬汉和帝。汉和帝天纵英才，十四岁铲除权臣外戚，对宽和民，对外兵略妥当，缔造“黎元宁康，万国协和”的局面，我却不是他这样的英主。不必说我，就是我的父亲……”不言父过，他思考了一该不该实话实说，“也不是个明主贤君的料。对于我们这样资质平庸的人来说，当皇帝也许真的是一件很痛苦的事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李云昭微微抬，那属于君王的华贵气象便迎面而来，令人不自禁屏息凝神，“我的今日也曾是他人的昨日，我所承担的命运也早就有人承担过。前人能扫清六合，席卷八荒，我难便不到么？”她忽然想起一事，“你还有一个兄弟在尘世中，你想见见他么？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所以我很钦佩岐王，”李柷真实意，“天未定，哪怕知前路千难万险，也敢把天生民的未来一力扛在肩上，这等恢宏意气，实在罕见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张迦陵长久地打量着前的少年，久到她的坐骑耐不住，载着主人烦躁地打转，她笑着勒，对李明达说：“公主殿，他就是大唐的小皇帝？长得蛮俊的嘛。好罢，我会好好看着他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那些如履薄冰、举目无亲的痛苦，曾如重山压在他的肩，压迫得他不过气，而在这漫漫黄沙之中，他艰难地奇迹般地一寸一寸直了脊梁，朝着前人挤了一个难掩痛楚的笑意。

        天之主与常人不同，事关苍生福祉，从来是只问结果，不问因由，是非对错、丑善恶，都不能算是用来衡量皇帝执政能力的尺度。在沧海横、天河倒悬之时，尸位素餐、沐猴而冠的天就该被鄙夷。

        他双手掩面，李云昭依然听到了他闷闷的自嘲：“我贪生怕死，我委罪于人，我不想为李唐的覆灭殉葬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乎意料的是，李柷的表现相当抵。他苦笑：“不必了罢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李柷猜到她心中所想，面微窘，缓缓：“过往之事恍如隔世，那时我年齿尚幼，说不定岐王知得比我更详尽。我只记得蒋氏兄弟奉朱温之命弑帝烧，我上的兄长们一同殉国，我侥幸不死，落在了朱温手里，了他的傀儡。”他忽而淡淡一笑，微垂的睫是一双没有绪的睛，“我清楚得很，朱温留我一命是权宜之计，我命不久矣。时政贼臣，皇帝不能制，一步会是什么呢？看一看历史上的那些末代君王，有几个得到了好场？我心里想着将生死置之度外，想着不能堕了李家人的骨气，可是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李云昭由衷：“人之常。”无论是谁于李柷的位置，大概最终都是无能为力居多，正如长河东逝，日月西，形势已无可转圜。总不能着他凭一时的冲动与朱温火拼，那无异于暴虎冯河、加速灭亡。真正该为大唐亡国负责的，的确不是他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像你这样无法选择的皇帝毕竟是少数。”至于你的父亲，他的确是运气不好，接了一个忧外患的烂摊，但他如果少一些离奇的举动，大唐大约还能延寿几年。她在心里评完，继续，“古今冕旒者，必当承其重。王者集天气运于一，与万千黎民一荣俱荣，一损俱损，鼎盛时不得被权财所迷，肆意妄为，衰亡时不得躲闪逃避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