母亲

        地下室发生的事情最终还是被父亲知道了。

        江渺看到他震惊失望的目光，随后便是父子间爆发了激烈的争吵。

        到最后，即便罚跪、拿皮带抽打，那个人也没说过半个悔意。

        江渺记得他挨打的时候会直勾勾看着自己。

        那双漂亮的眼睛会因为极度的疯狂而变得一片黝黑，深不见底。

        她耳朵懵懵的，听不到爸爸在说什么。

        她却听得到少年近乎绝望的质问。

        一声接一声。

        像远古时代泣血巨兽发出的经久不息的悲鸣。

        江渺看到父亲把他唇角打出了血，会看到那张山水画一般完美的脸上一片艳丽的红。

        她看到妈妈会上前拦住。

        但似乎拦得又不是那么彻底。

        自那之后，少年也终于卸下了那张完美的面具。虽仍是彬彬有礼，言笑晏晏，但极尽尖酸刻薄之语。

        母亲隐忍不发，父亲却忍无可忍。

        争吵永无休止。

        永无天日。

        日复一日，她长大了，后来，那个人也搬出去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她和妈妈就像终于把原主人赶出去的小偷，开始忐忑又松了一口气的“幸福”生活。

        妈妈会经常询问爸爸那个人的动向，嘘寒问暖。但江渺知道，这不过是一种在父亲面前的表现。

        她看到了自己的伤口，看到了地下室的兔子尸体。

        或许她一开始也有一些愧疚，也曾想努力当个爱护继子的良善继母，但在那之后便烟消云散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小时候江渺看武侠电视。

        大侠一家13口被人残忍屠戮于是痛心寻仇，大侠找到凶手，发现是一个15岁的孩子。他没有犹豫，一剑刺杀，却被孩子的妈妈缠着痛哭，说大侠是罪恶滔天不顾老弱的凶手，一定要个说法。虽然大部分舆论是帮助大侠的，但也有不少人窃窃私语，评论他“杀弱”，没有侠义精神，非常同情母亲云云。大侠精神很受打击。

        小小的江渺把故事讲给了妈妈，一把鼻涕一把泪，说大侠真的太惨了，那个妈妈真的很奇葩。

        妈妈却一边给她擦泪一边淡然道：“那有什么奇怪的？如果我是那个母亲，他全家死了我会觉得他很可怜，但要碰我的孩子……不行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小江渺挂着泪痕满脑子疑惑：“可是那个孩子是凶手啊，是他先做错了。大侠是个可怜的人，他只是为了复仇而已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我知道，但这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呢？”母亲无所谓地看着她，“在那个母亲的立场上，她只需要自己的孩子活着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小小的江渺震惊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妈妈一直是这样的人。

        她看到感人的故事也会哭，在街上看到断腿的年轻人会感慨好可怜，支持举办捐款活动。但那人求她捐款时，她又会拂开那个人的手说：“我没钱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她就是这样的一个人。

        为了父亲和自己吃什么苦都行，但除此之外都和她五官。

        理性告诉她母亲的观念很奇怪，但望着母亲望着自己全无保留的疼爱目光时，她又什么都说不出口。

        江渺想着，渐渐睡了过去，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，父母已经踏上了出差的飞机。